40岁的刘姐胃疼有半年了，刚开始不严重时她总用“老胃病”搪塞，在家人的劝说下她从当地到北京就医，最终确诊胃癌。北京的医生跟刘姐说“病情太重，先化疗再看能不能手术”，带着绝望的心情，她回乡踏上来医院的路。

　　第一次见到刘姐，是充满年味的春节前夕。可甲状腺病房、乳腺外科病房（含甲乳创伤）医生办公室的门口，她蜷缩在轮椅上，与科室的环境格格不入。刘姐皱巴巴的蓝色外套裹着僵硬的身子，双手死死按着上腹部——后来我才知道，那是“黑影”啃咬她的地方，她的眉头拧成一个化不开的“川”字，像被黑影掐出的印子。

　　入院后，刘姐眼里的光全被“黑影”吞噬了。她经常坐在窗户边发呆，见我们护士路过就立马转过脸去。化疗药带来的呕吐、脱发使她一言不发，面对饭菜一口也吃不动，病房里只剩下注射泵“滴答、滴答”的声音，那声音像是“黑影”在倒计时。我知道，光说“别害怕”没用，得想办法跟这个“黑影”对话。

　　第一次与“黑影”试探，是刘姐化疗呕吐的时候。她趴在床边咳得发抖，“黑影”像压在她背上的石头一般沉重。我没像往常一样递上纸巾就走，而是蹲下来，轻轻帮她拍背——就像在帮她推开那块石头，之后用温毛巾擦她的脸，毛巾的温度顺着传到她的皮肤，她肩膀颤了一下，没躲开。“刘姐，这毛巾能擦走点不舒服，也让那‘黑影’少冻着你点。”她没说话，但下次呕吐时，会悄悄往我这边挪一点，“黑影”的缝隙里，漏进了一丝暖意。

　　后来我发现，刘姐总把镜子倒扣在桌子上，一次收拾床单，我看见枕头上掉了不少头发。隔日上班我特意带了一顶米色的帽子去找刘姐：“刘姐，你头型好看，戴着这个显气质，还能把‘黑影’挡在头发外面，不让它欺负你。”她犹豫了一下，慢慢戴上，对着镜子扫了一眼，嘴角轻轻动了动。

　　真正让“黑影”害怕的，是一张照片。我坐在她床边，拿出隔壁张阿姨陪孙子在公园散步的照片。“张阿姨去年也被这‘黑影’缠上，化疗时呕吐得站不起来，却每天逼着自己喝粥，还看抗癌日记——你看她现在把‘黑影’甩到后面，都能陪小孙子跑了。”“你也有能让‘黑影’害怕的东西啊——你儿子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，还每次来都偷偷问我‘我妈今天好点没’，他就是能为你驱赶‘黑影’的‘小太阳’。”

　　后来，刘姐开始主动问“今天该吃什么？”她握着儿子的手说：“我能抗住。”最让我难忘的是他拉着我的手问：“护士，我能挺过手术吗？”我笑着说：“你前期化疗把‘黑影’打瘦了，医生的方案能帮你再补一刀，最重要的是，你心里的‘小太阳’和‘想好好活下去’的念头，能把‘黑影’彻底赶跑。”她用力点头，眼里闪烁着泪光，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“想赢”的坚定——“黑影”开始发抖了。

　　术后的刘姐像换了一个人，虽然疼、虽然虚弱，但每一次翻身、下床活动她都咬牙配合，病房里不再死气沉沉，偶尔能听见她跟儿子说笑的声音。前几天复查时，我老远就看见她——穿着蓝色的裙子，气色红润，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护士站，笑着说：“小马护士，你看我！春节时我害怕“黑影”，在十月我养力气打它，明年春节，我就能和老公去旅游啦！我要让它再也找不到我！”阳光洒在她的脸上，那一刻，我眼眶也湿了——“黑影”彻底被她甩在身后，再也没回来。

　　这段经历让我对“叙事护理”有了新的理解：它不是复杂的技巧，而是帮患者给“绝望”起个名字，比如刘姐的“黑影”。我们不用和患者说“别害怕”，而是陪他们一起看清“黑影”的模样、找到“黑影”的弱点，再用他们心里的“小太阳”——或许是孩子的牵挂，又或许是旅游的小愿望等等，一点点把光引进来，逼退“黑影”。刘姐用她的坚韧告诉我们，再凶的“黑影”，也怕“想好好活下去”的光，而我们做叙事护理，就是帮患者点亮那束光——哪怕只是再小的微光，也能照亮对抗疾病的路，让他们在十月里重生，在往后的日子里鼓起勇气，再也不会害怕。